#头条创作挑战赛#
唐朝风气开放,洞房内外的事情,亦可以出现在严肃的诗文当中。
甚至,某年有一位书生,为了增加自己考上进士的机会,写了一首娇娇滴滴的、很不严肃的“闺房诗歌”,进献给了主考官。
那首诗是这样写的:
洞房昨夜停红烛,待晓堂前拜舅姑。
妆罢低声问夫婿,画眉深浅入时无。
主考官看罢,不怒反喜,他同样以女郎为题,就手回复了一首和诗。
越女新妆出镜心,自知明艳更沉吟。
齐纨未足人间贵,一曲菱歌敌万金。
考生的诗歌,表面在写女郎问夫君:“我的眉妆画得怎么样”,真实意图则是,考生在旁敲侧击地问考官:“学生我写的文章,是否能够中举呢?”
考官的回答,其实更加精妙,他表面的意思是说,光彩夺目的女子并不足贵,越女劳作时演唱的菱歌,才是最动人的。
潜台词则是在提醒考生:别胡思乱想了,安心准备考试就好。
考生的写诗水平并不低,但此诗献上后,考官不但接得住,还能巧妙地作答。可见,考官的段位更高。
单就描写美女这一块,这位考官是很有一手的,他还真是没服过谁。
1,美人
考官的名字叫张籍,王安石评价其诗歌曰:“看似容易最奇崛,成如容易却艰辛。”
“奇崛”、“奇异”,正是张籍的行文风格。譬如,他曾经敢为天下先,描摹过一段惊世骇俗、有惊无险的,关于“三角恋”的故事。
而且,张籍还是以女生为视角来书写的。这首《节妇吟》的开头四句,是这样写的:
君知妾有夫,赠妾双明珠。
感君缠绵意,系在红罗襦。
这几句诗的意思是说,有一个君子,他明知道“我”是一个有夫之妇,却偏偏送给我一对珍珠。
面对来自拈花惹草之人的“馈赠”,遵守妇道的女性,该怎么做呢?
还是从古诗词里找例子吧。譬如《陌上桑》里的少女罗敷,面对使君的调戏与诱惑,她又是怎样的态度。
《陌上桑》是一首汉乐府诗,相比于唐朝,罗敷生活的年代,社会的开放程度,可能也不遑多让。
倾慕于她的使君,自身条件并不算差,更难得的是,人家还彬彬有礼、温文尔雅。
使君坐着马车,从南方缓缓而来,看到美貌的罗敷,他也不由自主爱上了。但是,使君非但没有拿权势压人,更不会强抢民女。他先让小吏专门去问,问完后,使君则是客客气气地发出邀请。(使君谢罗敷:“宁可共载不?)
罗敷却出言不逊,讽刺使君愚蠢,为了让他彻底死心,罗敷还杜撰出来,一个仪表堂堂的丈夫。
罗敷前致辞:使君一何愚!
使君自有妇,罗敷自有夫!
生活在更开放的汉魏,事实上还没有成婚的罗敷,采取讽刺、说谎的方式,来拒绝使君。作为对比,张籍笔下挑逗美人的“君”,权势可能没有使君大,他只是送上两个珍珠,却让女人不由得心猿意马。
面对情郎的撩拨,女人没有犹豫,更没有拒绝。她娇滴滴地表示:我感受到你的缠绵情意,所以,我要把这对明珠,系在自己贴身的红罗短袄里。
看到这里,后世的文学评论家,已经按捺不住怒火。譬如,明朝著名的唐诗选家唐汝询,便曾说道:“系珠于襦,心许之矣。”
面对诱惑,这位美女究竟该何去何从?
2,节妇
张籍写诗的水平很高,试看这首《节妇吟》开头第一句“君知妾有夫”,区区五个字,就交代出来三个人:君、妾、夫。
但是,迄今为止,丈夫并没有出场。关于他的故事,张籍将话筒交由妻子,让其缓缓说出。——与罗敷臆造的丈夫不同,“妾”的丈夫,是实打实存在的。
《节妇吟》的之后四句,就是这位少妇的表述。
妾家高楼连苑起,良人执戟明光里。
知君用心如日月,事夫誓拟同生死。
当被爱慕、被追求的新鲜感过去之后,妻子终于醒悟过来,她渐渐意识到丈夫的各种好。
我的婆家很有名望,高楼紧挨着皇家御花园;丈夫的地位也不一般,他是宫廷里执戟的侍卫官。
更重要的是,我和他情深义更重,还曾发誓要一起同生共死。
所以,虽然情郎你送给我珍珠,虽然你爱我的心日月可鉴。可是,妾我怎么可能,因为一时的心动,就毁掉自己的幸福,毁掉整个家庭的声誉呢?
古语有云:“发乎情,止乎礼义。”这位少妇的行为,无疑生动诠释了这句古语。她最后并没有屈服于情欲,所以,她似乎配得上“节妇”的称号。
这只是我们现代人的想象。
封建时代的古人,会认可她吗?恐怕也未必。
古往今来的男人,即便是汉唐等最开放的年代,他们想要赞美的,终归还是从一而终的贞洁烈女。
君不见,汉代诗人辛延年写的一首《羽林郎》。
《羽林郎》说的是,在朝廷里一手遮天的霍光,他家中的一个小家奴,依仗将军的权势,某次,外出喝酒时,竟公然调戏一个卖酒的胡家女。
家奴送给胡姬一面青铜镜,又赠给她一袭红裙,目的则是要与胡姬交欢。
需要指出的是,虽然听着很浪漫,在古代社会,“沽酒当垆”并不是一件多么得体的事儿。司马相如的妻子卓文君当垆卖酒,主要是为了恶心自己的父亲。
胡姬的身份低微,别说张籍诗中的贵妇了,即便是罗敷,她也比不过。
但胡姬的态度,竟然比罗敷还要刚强,作为一个常常迎来送往,不得不打情卖笑的“服务员”,她连一丝一毫的情面,也不愿意留给霍家的家奴。
不惜红罗裂,何论轻贱躯。
男儿爱后妇,女子重前夫。
人生有新故,贵贱不相逾。
多谢金吾子,私爱徒区区。
你要想赠镜结裙,我就把裙子给撕了;你妄图霸占我的身体,那你就试吧试吧。你们男人喜新厌旧,时时刻刻梦想着娶新妇,但我们女人最念旧情了。
胡姬的言语,就像是一把刀子,插进每个负心郎的心脏。
三方对比之下,张籍笔下的少妇,单就“节”这一块,既比不过聪明的罗敷,更赶不上强悍的胡姬。
更可怕的是,她之后说的话,就更加“放荡”了。
3,真相
说完丈夫的光辉履历,少妇又轻启朱唇、绽放微笑,幽幽说道:
还君明珠双泪垂,恨不相逢未嫁时。
思来想去,我还是决定把珍珠还给您;恨只恨在,我没有在未出嫁时遇到您。
这两句诗,是《节妇吟》的点睛之笔,但是,却硬生生把评论家、老夫子们气到吐血数升。
那个叫唐汝询的评论家,就气冲冲地说道,因为丈夫出身于富贵,这位少妇平衡利弊得失,最终才作出拒绝诱惑的决定,“然还珠之际,涕泣流连,悔恨无及,彼妇之节,不几岌岌乎?”
清朝的某位学者,更是义愤填膺地说道:“既垂泪以还珠矣,而又恨不相逢于未嫁时,柔情相牵,展转不绝,节妇之节,危矣哉!”
甚至,后人在编纂诗人张籍的小传时,故意把这首小诗拿掉,还言之凿凿地给出理由:“悉失节妇之旨,故不录。”
今天的我们该怎么评价这首诗呢?我只能说,张籍真是一个高手,他以区区几笔文字,刻画出一段一波三折,却又有惊无险的出轨故事。
诗歌中少妇的行为,放在今天大概率也会被人谴责,但一定也会有人选择理解,她也只是“真情流露”罢了。
问题是,少妇这样的“真情流露”,是否配得上“节妇”之名。
张籍在此首诗歌之后,还留下一条注解,即“寄东平李司空师道”八个字。
南宋文学家洪迈,在其著作《容斋随笔》中,则记载了这样一个小故事:
“张籍在他镇幕府,府李师古又以书币辟之,籍却而不纳,作《节妇吟》一章寄之。”
李师道坐镇平卢淄青节度使,他是整个朝廷里,最飞扬跋扈的藩镇大帅之一,可想而知,名声不怎么好。
然而,李节度使却想着,笼络四方人才,让他们为己所用,而官场失意的张籍,就是李师道最认可的人才之一,他于是邀请之。
张籍昔年受韩愈的提携,虽然两人年龄相近,张籍却尊对方为老师。而韩愈是儒家思想的忠实拥趸,换言之,李师道的言行,必然受到韩愈的唾弃。
张籍作此诗,通过接珠、退珠事,委婉地表达了自己“从韩愈而忠”的决心。所谓的“节妇”,代指的其实是诗人自己。
现代人依然认可这种解释,诸位且去查一下,今天我们再谈论此诗歌时,并不是叫其《节妇吟》,而是不嫌麻烦地用它的全称:《节妇吟·寄东平李司空师道》。
这也从侧面说明了一个问题,略过隐喻的问题不谈,今天的我们对这名少妇的行为,其实也不怎么认可。
一切解释似乎天衣无缝。但是学者们又说了,通过进一步考证张籍的履历,他们发现所谓“却李师古聘”的说法,并不见于历史记载。
也就是说,所谓的“寄东平李司空师道”,可能是一个大乌龙。
很多学者的意思是,既然如此,那就不要在“却聘”与否上做文章,回到这首诗歌本身。
我还是愿意称这位少妇为“节妇”。任何时代,不论男女老少,都应有“心神一荡”的权利。至于究竟是刁风弄月还是道德规范,两者孰轻孰重,在心中激荡过后,真正的“节妇”,会给出答案。
只是,她在说出那句“恨不相逢未嫁时”,一定会带着淡淡的忧伤。
参考资料:
1,杨武艺:《张籍诗歌研究》
2,户才鸿、林虹:《恨不相逢未嫁时》
3,欧丽娟:《<节妇吟>:一段有惊无险的三角关系》
-作者-
老谈,always talk,老是夸夸其谈之人,除此外,别无长处。